是富士康养活了中国工人,还是中国工人养活了富士康?

打从九十年代起,“老板养活了工人”的说法就大行其道,直到今天我们都对这种说法耳熟能详,所以就出现一种异象:从主流经济学家到普通老百姓,都流行一种论调,认为正是因为有了富士康这样的大资本、大企业,才养活了富士康100多万工人——是啊,你看,如果让他们留在农村,难道出路会更好吗?倒不如进城打一份工,反正工资肯定比留在老家种田要高,还能在城里长长见识。说到底,你们工人需要感恩——因为如果没有老板,你们哪有这样的日子?!

任何的言论都有立场,也有代言人。主流舆论糊弄我们,说是这些老板养活了这批工人,但事实一清二楚:如果没有工人,这些外资企业纵有再高的技术,再精良的管理,再先进的生产资料,全都是扯澹。农民工不是石头缝里莫名蹦出来的怪物,而是一只国家的“有形之手”和另一只资本“无形之手”高度合作的产物。

回溯历史,我们就知道这套论述何其荒谬:1978年后,农村改革首先解体集体经济,带来分田到户、小农经营,制造出大量“剩余劳动力”;随后的城市改革,一方面是国企改制,造成大量国企工人下岗,另一方面则是吸引外资,在沿海开设劳动密集型代工厂,从而招募大量来自农村的“剩余劳动力”(事实上,这些劳动力正值壮年,一点也不“剩余”)。今天我们都知道了,这些劳动力就是农民工,中国现在有两亿六千万这样的新工人。

在农村,先是让一种落后的生产方式——小农经济重新出现,大量青壮劳力于是赋闲,无法投入于一种“工农商学兵”相结合的新经济模式。接着用城市消费主义来吸引农村年轻人,并用各种办法给这些农村青壮劳力贴标签(比如“素质低”,所以才需要去城市打工“长见识”,去市场经济里“靠自己”),努力让农村“低城一等”,制造没有任何“出路”的农村——无他,为了让农民尽快转变为农民工罢了。这样,在全球化的推波助澜下,我国费尽心思“请”来的资本就“吸纳”了大量“剩余人口”,解决了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就业——接着告诉所有老百姓:看,资本多么不可或缺!

好的东西扔掉了,恶的事物一出现,就作威作福,这当然是阶级利益在作祟。于是,还有人说:是啊,我承认事实如此,那你不能否认,农民工因此客观得到了比他/她留在农村多得多的好处——最起码,他们赚了钱,也在城市见识了世面。

听到这里,我们只能呵呵了。资本不跟你讲良心,只跟你讲赚钱,所以才要每天把工人当牛马而非人来使(超长工时,单一重复简单劳动),超低工资(底薪太低,不得不加班),没有劳动保障、五险一金甚至没有劳动合同。是啊,作为世界工厂的中国效率真是高啊,全世界都是中国制造了,中国也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了——蛋糕越做越大,但是工人分到了多少?高利润、高效率带来的财富,大头难道不是都流到国际品牌、大资本家和贪官污吏的腰包里吗?这么高的效率,敢情不是为工人自己服务,而是为肉食者们服务!表面上美其名曰“创造就业机会,实现自我发展”,事实上是不留余地的为资本积累。

不妨以我们最熟悉的富士康为例。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富士康于1988年在中国大陆建立了第一个生产中心,随后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不断扩张,从初时深圳西乡只有150个工人的全资子公司,到2014年时已占领了三分之一的中国版图,拥有超过一百三十人万工人,中国大陆已经成为富士康全球生产基地的心脏地带。中国各级政府则忙着提供土地、抓紧配套基建(如光缆、电、水、天然气、道路、交通)、给各下级单位制定招工指标、把职业学校变成学生工基地(还要美其名曰“实习”,不“实习”不能毕业),也不知道到底是政府需要富士康,还是工人需要富士康。

至于那些说工人该感恩富士康给了一份煳口工作的,我们笑而不语,只是盛情邀请各位抱此看法的朋友进富士康工厂,当几天一线普工试试。首先,富士康一线普工只有不到两千块钱的底薪,只能靠“自愿加班”赚多一些,如果没有加班,两千块钱这个水准在城市连煳口都成问题;其次,工人每天在流水线站着,重复同一个简单乏味的动作三五千次,人和机器一样,看不到自己的劳动价值和成就感;其三,最勤劳的人拿到的却最少,然后这些肉食者反倒要工人感恩,把这种“吃人”的制度说成是“天经地义”、“自由选择”。

富士康和烂苹果,果断扔掉!

工人不是温顺的绵羊,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富士康工人早已发挥自己的智慧,团结起来反抗不公义、不人道的对待,从怠工、罢工、断水断电到集体自杀抗议,要求富士康遵守劳动法,还劳动者合理待遇。这下,我们看得更清楚了:到底是富士康养活了工人,还是工人养活了富士康。

苹果、富士康和中国工人的关系正是当今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缩影,并在此基础上产生了一整套为之辩护的论述。所以,我们不能相信“工人必然比老板蠢”的鬼话,也不要认为只有老板才能最有效运用技术和管理。事实上,技术和管理作为一种劳动,不是资本家专有的特长,工人也可以有,而且应该有,主流论述把实然混淆视听成应然,我们又要暗笑了——工人自己可以通过民主管理,自我接管和运营工厂。不信?1985年,台湾新竹玻璃公司董事长卷款潜逃,上千员工领不到薪水,成立临时管理委员会自行接管工厂,竟使公司转亏为盈。直到1990年,资方元大集团承诺确保员工权益后,工人才交还经营权。阿根廷也有过这样的先例:在2002年货币贬值之后,数以千计的企业宣布崩盘破产,无数的阿根廷工人努力自救,当中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工人占据三百多个破产的公司和荒置的工厂,以工人合作社的方式重新操作,并成功复苏业务。这一成就已经被拍成电影《工人当家》(The Take),毫无虚构。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但还是有人认为,工人在各方面能力比不上资本家,而且如果真的要民主管理、民主运营,工厂效率可能更低。我们承认,由于种种原因,工人自主管理和运营的工厂的效率一时无法和今天的富士康比肩,但我们不禁要问,今天富士康的效率那么高,创造出来的财富都到哪里了?工人又得到了多少?与其如此,我们当然支援工人夺回生产自主权,自我民主管理工厂,因为这样的效率是属于自己的,这样的劳动是属于自己的。这时候,根本不再需要什么游泳场、心理谘询或者爱心捐款来号召工人“爱厂为家”,因为工人们已经有自己的主体性,厂就是自己的家。

本文转载自破土,文中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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