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空间行为心理：群组极化和隐私“双刃剑”（下）

群组极化

当一种社会身份凸显时，人们通过比较自己的态度和行为与群组中其他成员（包括想象中的典型群成员）的态度行为，尽量使自己的行为符合群组标准，这被称为自我刻板印象。

F发现，一位知名网友在微信中频繁点赞，但同时在Twitter和Facebook等境外社交平台上更多使用的态度是严肃批评，“精神分裂”吗？当然不是，并且这不是特例。微信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为近距离强连接关系的氛围，社会身份凸显性高，自我刻板印象的程度自然可以想象。同时或也意味着，该网友在公开社交平台上的连接关系没有局限于私人圈子，这点上是我们一直支持的。当然这是推测，如果并非如此，那将说明其在公开社交平台上的批评由传播心理支撑——微信评论只有彼此添加才可见，是与所有社交应用相反之处，它强化了连接的局限。

去个体化做为群组沉浸感的基础应该增加有关社会身份的凸显性，从而促进对群组规范的遵守。尤其是在视觉匿名状态下更会增加这种效应。群内差异会降至最小，同时群间差异增至最大，这就是社会圈子在赛博空间中呈现时的极化趋势。

可以做一个实验。比如用当下纠纷程度最高的反恐（移民）问题在不同群组中发起讨论。在圈子型群组中，只要有三位活跃群成员表达近似的立场，其余成员都将符合这一立场，哪怕结论是错的、可以经过严格的推论来证实其错误，也不会影响到结论。群成员晚些时候在其他平台和群聊中有可能根据彼时的情境对结论做出调整（也证明该结论并非存在于既有认知内，说服是可期的），但前提是，后者场域内不存在或极少存在圈子内成员，或者本人对此无感。如果该群中有领域权威人士（个人身份凸显性高），很可能不会延续群观点氛围，但独立出来的立场或语境很难对周边形成影响。

并且有趣的是，不同意见的存在比不存在更容易发生极化，群组凸显性的威力很大。这点在公开平台上有时也可以看到，尤其是中文范围内，很多中文用户跨平台后依旧保留阵营亲密的主要连接关系，其模型便成为一个透明化的圈子，并且很可能是单向透明——周边能看到内部，而内部不大留意周边。

社会线索（以群组凸显的形式）也对群组极化有着明显的影响。这不是社会线索缩减理论能预测的。这一理论认为：视觉匿名是唯一重要的因素，因为群组极化模型仅仅依赖于具有更极端观点的人们。

较早介入相关研究的是斯皮尔斯，他的结论表明，网络交流特点不会发生在社会真空中，相反当某种社会身份被激活时，个体对其所在的群组规范会更为遵从。圈子内的频繁会面能起到强化社会身份的作用。（圈子属性的确定并不基于会面与否）

当个体的个性被压抑时，个体对群组规范的遵从就会减少，就如我们被拉入一个均是陌生人的群聊里，其中或许卧虎藏龙，但你肯定无法掌握绝大多数人的真实社会身份，出于礼貌，个性会压抑下来，沉浸感同时降低。

个性压抑的状态也同时会减少极化的发生。但并不代表不会形成冲突，只是冲突中各方观点大致可停留在常态下。同圈子其他成员的加入会减轻个性压力，可以视规模的大小有所不同，但与原圈子内的群组身份关系不大。

N是自媒体人，他所在的自媒体大型群聊中以挖掘消息并互相协助为主要工作。近日，有同行群友发送了一个短视频，其中显示某未知地点的河道上杂乱陈列着许多汽车（有十几辆），远方还有一辆吊车正在将其中一部汽车吊起。该群的成员基本都不翻墙，当其中有人指出上述视频为「京珠高速爆炸，占用应急车道的车全部被消防兵用铲车铲下高速，保险不赔钱」时，大多数人表示了信任，并延续这一结论迅速给出「引以为戒」等观点。继而又有人指出「有可能是恐怖袭击」，而临近几日内并没有相关报道，发布者认为「媒体在掩盖消息」。

N表示，他们提供的解读信息来源是当日的百度贴吧，而该视频几周前就存在，彼时的解释是运输车侧翻，二手车掉入河中。N将这一线索发布在群中后即刻打断了原本热烈的、一致化认同的讨论气氛。但N同时发现，早前加入讨论的群成员又将上述消息发布在其他群聊中，继续沿用百度贴吧的结论，并同样获得了一定范围内的认可。

也就是说，N的“辟谣”基本没有起到作用（其他类型的纠偏是同样的效果）。人们对信息的传播更多是为吸引注意力和争取认同，而不是着眼于真伪。N是匿名加入的，对于该群组来说属于低社会身份凸显性，其他成员则相反，在N提出自己掌握的信息之前，群聊中已出现极化趋势（恐怖袭击论），虽然该趋势被N的新信息打断，但依旧没能改变既有认知（有人继续原样转入其他群聊中）。类似状况很多发生，低沉浸感个体的不同意见往往难以形成事实影响，而高沉浸感又是独立观点被磨灭的主因。这点上为群聊中的纠偏和探讨中发生影响的目的带来很大难度。

隐私问题

xia_pian_wen_zhong_tu_2.jpg

这是一个长期频发冲突却一直没有固定规范的问题。一般情况下，群组中的发言会被认为属于私下言论，截图传播是被很多人厌恶的行为，哪怕减掉头像和昵称。这点上基本可以获得较大范围的认可，于是它也成为信息阻隔的因由——有些人会扩大化理解它，将具有传播必要性的信息也纳入隐私范围内。

A的观察认为，「人们在圈子和非圈子群聊中对隐私问题的规范性处理是不一样的，前者更多会被认为属于私人」。这点不难理解，圈子性质是社会背景线索强化的区域，此间的行为是相对倾向于关注他人的、有差别的和受控制的。当社会背景线索较弱时，人们会倾向于以自我为中心的行为，比如我们常见的，在非圈子群聊中频繁出现的上堆句式（对话无法连贯）、语境错位和重点议题冷场等现象。

但还有一点关键在于立场阵营的区分。同一阵营内部认为群聊信息属于隐私，但不会排斥群成员截图转发来自不同阵营（尤其是对立阵营）的交流内容，看起来有些像双重标准。在此，不同阵营的信息被认为是可以借用来排外的理据（排外是强化凝聚的方法之一）。

很明显此处对传播价值的掌握会基于传播者在那一时刻自主的价值观和目的，与信息本身的公众性价值无关。如果依靠微信能形成信息流通，那需要相关信息在较大范围内有传播需求，比如优衣库的消息、甚至假消息如微信收费等。因此部分用户能感受到的「刷屏转发」在另一些用户眼中根本不存在，影响力在一定程度上是个错觉。

新入群的成员会面对两种情境，一种是现存已久的群组，那么首要任务便是摸索该群组的行为规范，二是新建的群组，一般没有特定存在的规范，除非建群者有特殊目的，比如一些群聊首先会在公告中写出「不许谈政治」等要求，但这些只是规范的一小部分，磨合的结果有可能偏离预期很远。

隐私问题上也一样，最终的磨合结果很可能出于群成员尤其是活跃成员的行为习惯。和所有赛博空间行为规范一样，它也不会被携带出本群，以本群规范做道德标准去要求其他群体会显得不合理。

N说，他加入了很多群聊，但除了自己的圈子之外（只有三十几个人，都是线下长期联系的朋友）其他群只是用来抢红包的。N表示，对表达「已感乏力」，「人们并不是需要解读，更多是需要倾诉」。他说，比如在一个群聊中几天前已经探讨过并得出结论的问题，在旁边群里几天后再次从头探讨，「此时如果你将上述结论简单转发过去，没可能获得认同，完整转发聊天记录又触犯了隐私问题」。我依旧认为能主动思考是好事，思考的过程比得出结论更有价值，但N说：那不是思考，至少和批判性思考相去甚远，只是各方在按照自己的既有观点做出表达。

很明显，这类表达几乎完全可以在公开平台上完成，封闭平台能带来的更多是亲近感维护，不适合有效影响为目的的辩论。

人们都希望有安全感，而社交网络是最不能带来安全感的场域，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言论和信息的不自由，以及强连接关系的加紧封闭。公开平台也一样，由于字数受限、各方心理情境有落差，甚至可以包括表达能力问题，都会形成断章取义的理解及反驳。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更多人选择的是沉默和绕避。也于是，我们最终获取的信息流看似庞大，但依旧是很片面的。

——————————

信息所消费的是信息接收者的注意力。信息越丰富，注意力就越匮乏，人们首先需要做的是在那些消耗注意力的过剩信息源之间有效的分配它们。互联网真正给我们带来的是什么？以往宣传中广为熟悉的结论是否存在误导性？我们可以将经验提前，在证据的基础上重新审视赛博空间的政治、经济和行为心理。（这一话题尚未结束，必要情况下会搭接时效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