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猎象记

“我一见到那头象，就确知不该打死它。把一头能做工的象打死，这像要捣毁一台昂贵的巨型机器，这种大事能避免就要尽量避免。从这个距离望去，大象安详地在进食，危险的程度和一头牛差不多。”乔治·奥威尔在小说《猎象记》中，讲述了一位年轻的殖民警官接到当地居民举报后射杀一只发狂大象的故事。尽管诸多不愿，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警官不得不痛下杀手。巨兽饮弹毙命，群众喜大普奔。

日前，又有一只大象扑街了——只是这次却没什么喝彩声。3月13日，微信公共账号“大象公会”“因大量用户举报”无法使用。这个自称“知道分子的进修基地”的电子媒体，由前《凤凰周刊》执行主编黄章晋于2013年4月创立，在受众中享有一定美誉和影响力。从3月13日起，用户无法通过微信搜索功能查询到该账号，回复关键词亦无法读取原有的历史数据。

据不完全统计，同日中枪的公共账号超过四十个，其中不乏“徐达内小报”、“拇指阅读”、“罗昌平”、“共识网”、“乌有之乡”等关注者数万的账号。据被封禁账号的负责人介绍，腾讯此举并无事先预警，他们没有被告知何时解除封禁，目前也没有任何申诉渠道。

微信有权先斩后奏
腾讯方面14日发布公告回应，“为保障用户体验，微信公众平台严禁恶意营销以及诱导分享朋友圈，严禁发布色情低俗、暴力血腥、政治谣言等各类违反法律法规及相关政策规定的信息。”而根据《腾讯微信软件许可服服务协议》，“如果腾讯发现或收到他人举报或投诉用户违反本协议约定的，腾讯有权不经通知随时对相关内容进行删除，并视行为情节对违规帐号处以包括但不限于警告、删除部分或全部订阅用户、限制或禁止使用全部或部分功能、帐号封禁直至注销的处罚，并公告处理结果。微信认证帐号除上述处罚措施外，腾讯有权取消其帐号认证身份，并视情节决定临时或永久封禁相关帐号认证资质。”

亦即，只要接到举报，腾讯即有权不告知当事人便对其封号。在中国的消费者权益日之际，不禁要问，社交平台的消费者权益该如何受保护？

但“网络权益”似乎并未成为中国媒体的焦点，相反，《解放日报》于3月17日发文称腾讯此番封杀部分公共账号，是对自媒体的“一个及时的提醒”。文章指责微信自媒体乱象：不择手段地追求订阅数量，发布经不起推敲的“医疗偏方、行业内幕、人物八卦、心灵鸡汤”，“许多自媒体频频突破传统禁区，褒贬政治、透视官场，似乎他们比正规媒体消息渠道更多、分析更权威”。评论者认为，自媒体的问题是，缺乏传统媒体成熟的审查机制和生产规范。文章还呼吁“决不能允许自媒体成为‘色情低俗、暴力血腥、政治谣言等各类违法违规信息’的集散地”。

微博打击谣言的继续
《纽约时报》、《外交政策》、《华尔街邮报》、《经济学人》等国外媒体认为，这次对敏感微信公共账号的封禁，是当局去年下半年对新浪微博的言论控制的继续。在针对新浪微博的“谣言打击”行动中，中国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出台司法解释规定，“利用信息网络诽谤他人，同一诽谤信息实际被点击、浏览次数达到5000次以上，或者被转发次数达到500次以上的，应当认定为刑法第246条第1款规定的‘情节严重’，可构成诽谤罪”。同年9月，甘肃一名16岁的中学生因涉嫌在新浪微博上造谣传谣被刑事拘留，成为“两高”出台司法解释后第一人。此前，拥有1200万名微博关注者的美籍华裔科技产业投资人薛蛮子因“涉嫌嫖娼”被捕，亦被公众认为是由其富有争议的言论引起。

不分左右的清洗
尽管监控与审查在微信平台中一直存在，一些信息与文章会在发布后不久被标记为“仅自己可见”无法传播，但大规模封禁公共平台账号实为首次。从内容上看，此次“屠城”中遭到腾讯封禁的微信公共账号包括但不限于媒体、政法、经济、历史、文艺等方面，并不集中于意识形态光谱中的任何一端。其中既有因实名举报刘铁男而备受关注的记者“罗昌平”等自由派人士，也有毛泽东主义拥趸集中的左派社区“乌有之乡”，也不乏诸如“大象公会”等标榜“丰富知识、见识、见闻”的“饭桌谈资”账号。

部分人士认为，腾讯对敏感公共账号不分左右的清洗，是“有关方面”对移动互联网一般意义上的政治讨论的整肃。中国记者兼评论员安替（Michael Anti）认为，此次行动标志着“当局最终认定，微信不可以变成民意新平台。”社会活动人士温云超表示，这是“以习近平为组长的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的第一次大的动作。”学者何清涟则认为，从敏感话题在新浪微博的“事后删除”到微信公共平台的“事先封禁”，体现了中国互联网言论管制的进一步加强。

微信屠城的预兆
《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撰文指出，当局对微信的管制并非没有预兆。2014年2月，人民网抨击微信公共账号抄袭盛行，侵害了内容创作者的合法权益；3月，新浪新闻门户指责微信上流传的大量关于马来西亚航空公司MH370航班的不实信息，对当事人家属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与创伤。

据新浪科技报道，微信公共平台会屏蔽对腾讯公司不利的信息。此前，一位用户因推送阿里巴巴上市的信息，而遭到公共平台屏蔽十五天的处分。与此次封杀不同的是，该用户在被屏蔽后收到了微信公共平台的警告信，称“如再次出现违反行为，将延长屏蔽期甚至永久封号”。

审查促生不安全感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微信公共平台运营者向笔者表示，自己经营的账号拥有数万关注者，具有一定的品牌价值，一旦被封禁将蒙受精神与经济的双重损失。此君称其自媒体账号“很少涉及热点话题”，主要发布人文、艺术和教育等领域的原创内容，但仍有遭到举报而无法正常推送的经历。尽管在这次“屠城”中幸免，但审查标准与救济途径的不可知使他感到处于不安全之中。

“以后会考虑用电子邮件，作为一种内容备份和渠道补充，虽然有点老派，操作也比微信麻烦，但是总归比莫名其妙死掉好。”另外他表示，由于新浪微博也存在同样风险，不会将其作为备用的传播渠道。

移动即时通讯工具“微信”诞生三年以来，已经拥有超过五亿用户。2012年8月，腾讯推出微信公众平台服务，截止至2013年11月，微信公共账号数量已超过二百万。在公共平台的登录页面上，写着“再小的个体，也有自己的品牌”，任何组织与个人，提供了相关认证信息后，都可以通过微信向听众进行图文语音等形式的内容传播，每天上限为一条。2014年3月，在北京召开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首次使用微信公共账号，方便媒体记者获得相关信息。

大象回魂？
在奥威尔的故事里，警官猎杀了大象后旋即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而当地居民兴高采烈地提着桶和篮子，“据说到了下午他们已把它拨剥得只剩骨骼了”。3月16日，一个冒牌的“大象公会”在微信公共平台注册上线，并开始自说自话地推送文章，令大象公会总编辑黄章晋在新浪微博上大骂“孙子”、“奇葩”。一个周末过去，被封禁的“大象公会”通过官网发布声明，称将于3月21日回归微信公共平台，并对此间出现的山寨李鬼进行了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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