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兑现承诺，放过叶海燕

（泡泡特约撰稿） 10月23日，日内瓦联合国总部，《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委员会审议中国政府定期报告。中国官员当场承诺：中国NGO不会因为参加这次会议遭到打击报复。我在现场听到这种承诺，开始觉得荒谬，细想感到恐怖。然而，就连这样的承诺，中国政府也未能兑现。

女权活动人士叶海燕虽然没有到现场，但是她通过微博发言、收看网络直播等方式，积极参与了这次会议。她的行动之一，就是在微博上贴出一张“裸照”——用几张写着“《消歧公约》你真的不知道吗？”等文字的白纸盖在脱光的身体上。她非常明确地表示，这样做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关注消歧公约和这场审议。

一周以后，叶海燕在武汉家中被警察拘捕。警方指控她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中禁止“在公共场所故意裸露身体”的规定，对她作出拘留十天的处罚。此前，叶海燕还在网络上表达过对于香港民主运动的支持，中国已有超过五十人因为类似的表达而被拘押。

"法律范围内活动"

中国官员在日内瓦的承诺中同时表示，中国是法治社会，希望这些组织和人士都在法律范围内活动。这种威胁性的附注完全消解了前面的承诺，使得任何打击报复都有可能。但是我要说，即便在这些修饰言辞的遮掩下，这种执法仍然十分荒谬。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四条规定，“猥亵他人的，或者在公共场所故意裸露身体，情节恶劣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这条规定非常不严谨，且不说公共浴室、天体海滩等算不算“公共场所”，“裸露身体”到底指裸露什么部位也需要细化；而且，裸露身体是否构成冒犯或侵害，应该和行为者动机及受害者感受联系起来，至少应该去掉“或者在”三个字，否则裸露身体接受医疗急救算不算违法呢？再说了，即便这个混沌的规定也说了“情节恶劣”才受处罚，叶海燕号召大家关注消歧公约，到底恶劣何在？

裸体是一种言论表达

更重要的是，发表在网络上的任何内容，包括文字、图片和视频，都是一种言论表达。叶海燕发布的照片，哪怕拿“传播淫秽信息”的理由来找茬，警方闹的笑话也还小一点。当然，近年来当局早已经把网络言论当作行为来处罚了，所谓的“煽动颠覆罪”、“分裂罪”、“寻衅滋事罪”，其实都是言论罪的马甲。

不要说网络表达明显属于言论范畴，即便是现实场景中的抗议行为，包括裸体抗议，也是一种言论表达。这已是文明社会对于言论自由的基本看法。2012年4月，有个叫布雷南（John Brennan）的美国男子，为了抗议机场安检，在波特兰国际机场裸体示众。随后法官判决他裸体无罪，是应受保障的言论自由。

女性裸体抗议，和反对性别歧视、争取女性权利之间，更具有深刻的严肃关系。在很多女权主义者看来，女性身体的每一层包装，都带有男性霸权文化的信息。因此，脱去它们是对父权社会最大的挑战。裸体抗议最著名的是乌克兰女权组织费曼（Femen），她们宣布以身体作为政治抗争的武器，裸体闯进了包括教堂、会议厅等多种忌讳裸体的场所。尽管对她们的行动有所争议，但是几乎没有人否认这是一种言论表达。

《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开宗明义地说，本公约缔约各国“注意到《世界人权宣言》申明不容歧视的原则，……且人人都有资格享受该宣言所载的一切权利和自由”，其中当然包括言论自由。该公约也明确要求缔约各国“采取一切适当措施”，来保证妇女享有这些人权和基本自由。

强奸文化从未消失

2013年，我和叶海燕一起作为嘉宾出席过日内瓦第十一届人权电影节。电影节上放映了一部获奖记录片，讲述巴基斯坦一个少女遭受强奸后被污名、被威胁，最后被迫嫁给强奸者的故事。当时我庆幸在中国这样的悲剧已不多见。后来我才明白，受辱成亲这种强奸文化从来都没有从中国社会消失。喊出过“校长，开房找我，放过小学生！”等口号的叶海燕，和其他女权行动者所反抗的，正是这样一种强奸文化。